曾經出任國家代理主席的中共元老董必武，一九七五年的時候，已九旬高齡。三月五日那天，病重的董老寫下了生前最後一首詩，似是對自己一生的「總結」：九十光陰瞬息過，吾生多難感蹉跎。五朝敝政皆親歷，一代新規要漸磨。徹底革心兼革面，隨人治嶺與治河。遵從馬列無不勝，深信前途會伐柯。不到一個月，董老在京逝世。
一九七五年還在文革，官方的宣傳還是「形勢大好」，還是「東風吹，戰鼓擂」。然而，董老的這首詩卻沒有時髦的慷慨激昂，歌功頌德，調子和情緒相當灰，且對毛皇帝發動的文革和當時的種種做法頗有諷意及自嘲，說是「一代新規要漸磨」，說是「徹底革心兼革面，隨人治嶺與治河」。新規漸磨，意即文革以來的這一套不合時宜，未必正確；洗心革面，即要「改造思想」、「鬥私批修」、「靈魂深處爆發革命」；隨人治嶺與治河，即要認同「農業學大寨」、「戰天鬥地」的偉大號召。這些東西已證明皆倒行逆施荒謬之舉，早就破產也。
當然，董老寫這首詩如寫日記，生前不會發表，故可直抒胸臆，毛皇帝也不可能見到這首詩。董老病逝時，毛正在杭州養病，身體很差，聞噩耗，毛很悲痛。一九四九年開國大典時，和他一起登上天安門城樓的中共創始人、一大代表只有董老一人，如今董老走了，毛也年逾八旬，老病侵尋，家事、國事皆不堪與聞。那天，毛不吃東西不說話，只是反覆聽南宋張元干《賀新郎》的昆曲錄音。其中「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等句，最觸毛心。
後來，毛將「舉大白、聽金縷」改成「君且去，休回顧」，加重了《賀新郎》的離別傷感愁緒之味。看來，毛皇帝和董老一樣，在人生末途，心境都很灰，似不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曹孟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