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家何滿子先生仙遊,享壽九旬。我想起范仲淹的十六字:「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東漢時代有個文人嚴光,字子陵,少年時代與劉秀同學,劉秀即帝位,召他至洛陽封官,不受,歸隱富春山,耕釣以終。古人,尤其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多視嚴子陵有高風亮節,范仲淹的十六字就是對嚴子陵的評價。何滿子先生之風亦山高水長也!
一九九三年五月,我到浙江富陽出席「三國演義研討會」,得以認識何滿子,我知他出生於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遊覽時就和他同行,聽他談論風土人情,我們同登嚴子陵釣魚台。釣台在清麗奇絕的富春山上,說是「孤絕千丈」,實際上是離江面約一百米,如何釣魚?令人匪夷所思。釣竿至少應長十米,魚線至少應長百米……我將疑問請教何滿子,他說:「嚴子陵不是釣魚,而是釣譽。」他還唸了蘇東坡的詩:「昭昭令譽垂千古,耿耿清風播九垓,回視壽陵何處是,夕陽翁仲臥蒼台。」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何滿子為文,絕不盲從,絕不人云亦云,他不怕得罪全中國作家,主張作家不應由官方豢養「按月發工資」,而應「自由翱翔」。他說:「關在籠裏的鳥兒每天吃着主人放進去的黃黍米和清水,唱的只能是給主人解悶的呢呢喃喃,啁啁啾啾。別以為這些鳥兒放出去,也只會唱在籠裏一樣的老調子……籠裏的鳥永遠只能重複老調子,而野生的鳥則在自由的翱翔中不斷變換牠們的聲調,富有創新的能耐。」如此「輕」盡天下文人,他自覺不妙,就說:「我自己也無妨比之為惡鳥,自甘被說成烏鴉或貓頭鷹之類。」
何滿子真是「獨持偏見,一意孤行」,我們香港人視為「空前絕後」的武俠小說,被他說得「毫無文學價值」。「人各有志,不可勉強」,我也尊重他的「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