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宿者有年輕化趨勢,忠仔和阿明在其人生的第二個和第三個十年,飽嘗不一樣的餐風宿露滋味。阿明說睡過街頭一個月,足夠警惕自己不可再沉淪下去;更年輕的露宿者忠仔則坦言,雖想擺脫「瞓街」行列,但「今日點過都未知,點知聽日點打算?」
拚命讀書、玩樂,或找尋工作,是大部分十九歲年輕人的寫照,但忠仔的十九歲卻要淪落街頭。忠仔對未來的生活很是灰暗:「對社會冇咩期望,依家畀工人嘅待遇愈來愈差。好似唔啱我呢種人存在,我好似係多餘咁。」
早前生日、剛滿廿歲的忠仔,住在深水埗露宿者之家已有半年。每天七時許起床,吃過早餐,買份報紙,第一時間翻到求職廣告的版面。隨後到勞工處就業中心蹓躂一會兒,看看是否有合適的工作,但多失望而回。「我得中三程度,好多工都唔請。擔擔抬抬又唔夠力,英文又唔好。」忠仔指着招聘廣告對記者說,遇着要用英文的工作,即打退堂鼓,至於電腦行業,「除了上facebook,玩下電腦遊戲,就冇咩電腦知識。」
忠仔自小就離開父母,七歲時父母離婚,母親帶着哥哥,自己則跟隨父親。父親娶了後母,彼此關係不佳,被安排寄居親戚家。十六歲他便選擇到深圳租屋獨居,並在香港當點心學徒,月入八千五,每日工作十二小時。熬了八個月的奔波生活,他因「工時太長,好攰」而辭職。他又做過清潔工,清潔阿嬸問他:「點解咁後生嚟做清潔呀?」做了約一個月,他便沒上班了。
他回想起去年九月,僅餘的積蓄耗盡了,便退租拿回一千多元按金,每日在深圳網吧流連,或結伴到的士高玩。直至連留在網吧的消費也付不起,便睡在公園。忠仔說,為了省錢,每日只吃一餐,肚餓了就喝水。露宿半個月後,他主動向社署求助,輾轉回到上水再露宿三天,經轉介下才可入住露宿者之家。
「玩夠了,都想搵啲正經事做。」忠仔直言,不能讓自己一直頹廢,「我唔想一日係鹹魚(形容露宿者),一世都係鹹魚,終有一日係游水嘅魚!」忠仔改寫一齣電影的對白自勉說。
該套電影是以露宿者、更生人士等組成的曙光足球隊,從各隊員的故事拍成,忠仔亦被激勵了。半年前成為該球隊最年輕球員,忠仔說這段時間是廿年來最開心的,「我冇咩目標,依家只想踢好場波,但首要係搵番份工。」
「瞓街一個月,清醒一輩子。」阿明(化名)說,以後不會再讓自己飢寒交迫,惶惶不可終日。他在三十一歲時,每月中港兩地走水貨,月賺三、四萬元,倒因「想頭」太大而狠摔一跤;母親一句「咁大個人,仲一事無成」,阿明的自信頓時消失,開始瞓街的日子。
瞓街日子絕不好受。今年農曆新年期間,平均只有攝氏十度。三十四歲的阿明要在街上熬過他的年卅晚,捱得住飢餓,也難抵刺骨寒風,終入住了避寒中心。憶起瞓街前的風光歲月,阿明難掩傷感地說:「以前好有衝勁,好想發圍。」
阿明○四年由內地來港和父母姊弟團聚。在內地只讀到中二的他,初到香港時做過裝修、「揸貨van」等工作,四、五年前乘「走水貨」潮起,他也加入行列,每日拉着「車仔」穿梭羅湖口岸這條發財路。
「拉得多賺得多,每個月都有三四萬蚊收入。」阿明說時不禁雀躍起來:「原本淨係拉奶粉,跟住仲拉埋洗頭水,情人節就拉朱古力。拉咗幾個月就心雄想發大嚟搞,買架車做,油水仲多。」他一擲十二萬五千元買了一輛輕型貨車,大量運貨往內地,但競爭亦愈來愈大,加上他在深圳的水貨被充公,「發圍夢」破滅,為了止蝕,阿明惟有以七萬多元蝕讓貨車,並要母親幫助「填氹」。
自此,家人開始對阿明有微言,難聽的話令他跌至谷底,於是帶着僅餘的自尊,走到街上睡,他揉一揉泛淚的眼眶說:「唔想衰畀佢哋睇,寧願瞓街都唔留喺屋企。」今年一月底,港鐵站口、行人隧道及公園成了其棲身地,一睡便是一個月。他坦言:「不時凍到瞓唔着,試過三日冇食嘢,一星期唔沖涼。去茶餐廳執嘢食又畀警察查問……」「諗到灰、諗到極端,曾想過死。」年初八,碰上社工的慰問,才突然想到要變。
阿明揚言要回復衝勁,最近更找到日薪三百元的地盤泥水散工,晚上便到露宿者之家留宿。他笑言:「好耐冇試過咁有錢。」問到何時會回家?「曾經返到家門口,始終冇勇氣入去,等我搵到長工,有地方住再算。」
「露宿者畀唔起屋租的話,始終會再淪落街頭。」社區組織協會幹事吳衞東表示,其負責的調查發現,約兩成半人會露宿三次或以上,其中一個再露宿的原因就是收入維持不了租金。「正如阿明的個案,工作不穩定,開工不足,先會搞到瞓街。」社會福利署發言人稱,截至今年一月,全港有三百八十一名露宿者,但吳衞東指數目被低估三成。
至於宿位問題,吳指出:「政府資助嘅免費宿位已好少,○五年連四百幾個單身人士廉價宿位(月租四百三十元)都取消埋。佢哋就算搵到工,都負擔唔起千二蚊月租嘅板間房。」現時全港五間宿舍和一間臨時收容中心共提供一百九十二個短期宿位,下月起會增加至少十個。
圖:甘偉倫、馮溢華 文:張美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