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曼德拉:漫漫自由路》最震撼的一場戲,是他通過電視向全國黑人兄弟推心置腹:你們被迫對種族隔離政府進行武裝鬥爭,作為「民族之矛」總司令我完全理解。幾十年來曼德拉一直堅持不放棄暴力革命。但是在冷戰告終的時刻,白人現政權備受國際壓力要求談判,南非人民非得要打內戰就錯失歷史機遇了。在「非洲人國民大會」的決策層,曼德拉的和平政策備受批評,受壓迫的黑人群眾也不肯放下武器;同曼德拉生死與共幾十年的妻子溫妮正積極投入城市暴力運動,老兩口激烈爭吵而決裂。超前的政治遠見使曼德拉「雖千萬人吾往矣」,他石破天驚地對全國同胞說「你們錯了!」
作為不世的政治家,曼德拉可以放下個人恩怨,同昨天的仇敵一起共創國家的明天;他還要說服戰友們領導全國同胞轉入和平的議會鬥爭。曼德拉的道理非常簡單易懂:如果黑人新政權不承諾寬恕,武裝鬥爭不可能取勝;白人現政權擁有組織嚴密的警員、裝備精良的軍隊,戰鬥力在非洲首屈一指。他告誡人民「暴力革命只會招致反革命暴力鎮壓」,所以對於種族隔離政府歷史上的惡行、罪行,曼德拉寬恕但不遺忘。
南非同中國遠隔萬里,但是政治鬥爭的道理並無二致。曼德拉以和平方式取得國家政權的勝利,從根本上否定槍桿子裏面出政權的叢林法則。
早在八五年,坐牢二十多年的曼德拉打破囚犯不同政府談判的「非國大」禁忌,獨自與政府秘密談判,雙方都知道以武力不能消滅對方,種族戰爭只能兩敗俱傷。曼德拉不希望接管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當時被判犯下蓄意破壞、賣國以及暴力陰謀等罪行的曼德拉被判終身監禁,多數革命家會計劃如何暴力推翻舊政權,可是曼德拉已經站在歷史的高度,思考怎樣建設新的南非。關鍵是動員全體國民一起努力,包括幾十年來壓迫、殘害黑人群眾的白人國民,說服「非國大」領導層和四千萬同胞不秋後算帳。
九四年「非國大」選情大好,曼德拉在選票點算到百分之六十三時停止,留三分之一議席給反對派,也免得一黨獨大形成獨裁政治,他理解政治就是捨得的藝術。「非國大」由「解放組織」轉變為執政的改革派。美國總統克林頓支持他競選,戴卓爾競選顧問的公司為曼德拉設計比較溫和的形象。
曼德拉政府誠意邀請白人參與國家管理,這種胸襟令人嘆為觀止。崇尚「槍桿子裏面出政權」,執政後死抱着槍桿子不放的中國人,起碼要知道曼德拉同白人總統德克勒克分享諾貝爾和平獎的故事。
兩個多小時的電影《曼德拉:漫漫自由路》難免遺漏了南非自由民主的外部因素。在冷戰期間,南非同古巴僱傭軍在安哥拉打了一場代理人戰爭。蘇聯、中國和越南等社會主義國家支持安哥拉執政黨軍隊,美國和北約則提供武器給南非扶植安哥拉反政府武裝。安哥拉內戰從七五年打到八八年。結果南非與古巴兩敗俱傷,八九年雙雙退出安哥拉。聯合國還施壓令南非放棄佔據幾十年的納米比亞,英美列強改變對「非國大」是恐怖組織的政策,以經濟制裁推動南非政府同曼德拉談判。蘇軍在世界範圍總退卻,南非共產黨一蹶不振,德克勒克總統在新形勢下放手打擊白人主戰派,準備結束種族隔離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