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初,一代大師陳寅恪寫了首詩:「我今自號過時人,一榻蕭然了此身。藥裏那知來日事,花枝猶憶去年春。北風淒緊逢元旦,南畝豐登卜甲辰。閉戶高眠辭賀客,任他嗤笑任他嗔。」廣州學者胡文輝注解云:陳氏在一九五八年被批判之後,與中山大學關係很僵,對校方絕大部分來訪者一概拒見。那年春節,學校及歷史系組織人員到陳宅拜年,也遭陳氏拒絕。
我今談此詩,取其中一句「閉戶高眠辭賀客」形容自己的近況。往年春節期間,我家必定親友盈門,喜氣洋溢。但今年情況不容許這樣,近日深圳文人黃尚允先生要來探訪我,我已謝絕。我對他說:「不是我無情無義,我還要謝絕拜年,因為我在化療期間不可與外界太多接觸,無可奈何,只好請您原諒,不過人生很長,再過幾個月我們又可酒樓談天,其樂無窮。」
我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論如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我都可以高眠。「文革」期間成都「市大監」有一項德政,就是規定囚犯黃昏後七時睡覺,翌晨七時才可起來(不算起床,因沒有床)。我每夜都可睡足十二小時,那真是美事。睡夢中,可以渾忘一切痛苦,可以暢遊名山大川,可以談情說愛。若是不能入睡,其苦可知。
十年前,我經過一次為期半年的化療,那滋味真是生不如死,我曾用四字形容:「萬念俱灰。」今次化療,為期四個月,半月一次,沒有甚麼特殊可怕反應。我每天吃飯、睡覺、讀報、讀書,再寫專欄一篇,嘻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