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國亮 X 司徒乃鍾 談畫錄

被譽為多媒體教父的甘國亮,與師承趙少昂、關山月的嶺南派水墨畫名家司徒乃鍾,神交已久,近日二人共話,從每張畫作的用色、技巧,細說如何以一支妙筆借古融西,畫出別具一格的香港情懷。

想一睹司徒乃鍾的精彩作品,那便不要錯過今天於中環大會堂低座展覽廳揭幕之展覽—《藝海鍾情》司徒乃鍾繪畫藝術展覽會2014,展期至8月25日。網址:nigelszeto.com

甘:甘國亮 司徒:司徒乃鍾

【秉承六字真言】

甘:司徒老師,你是通才與奇才,畫從大自然中來,師物不思人,師物不思道。事隔多年,才有機會跟你攀談學習。

司徒:甘兄,太客氣了。未來我打算出10本畫集,題材都是在外國回流香港到現在的作品。畫畫其實都有目的去做,當年我回流香港後,發現本地藝術家很喜歡去內地畫風景,但其實無人說過畫水墨畫不能畫香港山水啊!高樓大廈、鐵絲網都是題材!於是我用行動去畫出來,一畫便10年。我畫畫只求六個字──「中外古今公義」。例如,香港人私有化的「紅白藍」,未見有人會畫上國畫;又例如另一幅畫作裏,我畫了車頭燈、水撥,把車藏進去,要觀眾用心去找出來看,是我技術上想表現之處。

甘:這麼近距離看你的畫是重新認識,形成一種視覺關係。畫中一塊塊白色的是鐵絲網嗎?

司徒:這種是明朝文人畫的白描方法,以釘頭鼠尾描去畫,用淺降方法去造陰影,可以突出效果,就連每個葫蘆瓜的着色都不同。

甘:你大部分寫實的佳構都有所訴說,是一種徵兆,但惹我們激賞的,是你的肆無忌憚,正如學生常引述你所強調──每個畫家都應「所畫非所見」。

司徒:當然,像描畫上水的農莊,要引起人們共鳴,需要濃縮,要令觀眾眼前一亮,就要用簡化、抽象等藝術形式,甚至去掉顏色……即要經提煉,才能變成藝術。

【不能沒有幻想】

甘:必須承認,我有段日子對香港周遭氛圍無動於衷,你的作品令我如到實地夢遊一番。

司徒:我準備畫一套香港的籬笆系列,籬笆圍住的地方是各自獨立的「國土」。例如喜歡修理汽車的,會有部爛車在後園;有小孩的,就會有鞦韆……籬笆是都市的特點,是人的特寫。我喜歡在別人的花園外畫畫,試過在西貢幻想當年戶主曾富甲一方,但沒落之後,只剩下蝴蝶和牽牛花最有人情味。

甘:我們都曾旅居加拿大,郊區大宅設計同出一轍,有時數年都不知鄰居為何方神聖,在當地作畫,你又怎去聯想每家人的背景?

司徒:要花好多幻想的力量,例如我見過一位退休老人,其門口有件舊飛機恤,我會想他可能參加過二次大戰,跟他詳談之下,原來他真是英國空軍,年輕時做過很多事,但為何現在那麼孤獨?這就可以幻想,畫家可Beyond Picture,有豐富的幻想,這才是藝術。

甘:學生都覺得你回流香港後,反覆折騰,才有激盪感覺?

司徒:其實去外國不是崇洋,而是要看看有甚麼可學,以豐富中國文化!有人會放棄自己文化,我不敢說對或錯,但我是香港人,一定會回歸自己的文化。

甘:我倆都倡導先要獨善其身,你畫作中涉及香港寫照的,佔多少比例?

司徒:佔了一半以上。香港現在有好多人事或社會問題,但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我無兵卒、財力,最多可以拿筆,像記者,可以令偉人流芳百世,令壞人遺臭萬年。

【凡事盡力而為】

甘:這麼多畫作之中,《孤帆》描述的是兩父子揚帆出海,真是現身說法的記錄?

司徒:我爸爸司徒奇也是畫家,我倆共同生活二十年,曾經有美好的光陰,他離世後,我於98年回港,當年正值殺雞行動、金融風暴,身邊又沒甚麼朋友,在香港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當時前途未卜,一閉眼像在船上,飄回來,又好像在雲霧之間無聲滑行,不知將來如何,於是將腦海影像畫出來,還作了一首七言律詩:「揮毫是欲搖山嶽,既夢中冀托藝舟。」我要看看我的畫筆可不可以感動中國的觀眾,而不搖動五嶽;但我還是希望做一個藝術家。

甘:大家都知你受尊翁嶺南畫派第一代傳人司徒奇的勤奮和基因遺傳所啟發,但是你的公子Hayden在美國專攻拍電影及電視,為何他不跟父親從事繪畫藝術?

司徒:藝術好自由!他小時候已說過想做演員,讀中學時,他打長途電話給我,問是否反對他做藝術,還告訴我,電影比畫畫更有感染力,說了很多理由,我才知他不是發明星夢,於是我說:「當年你的曾祖父是詩人,沒反對你祖父去從事藝術;你的祖父又沒反對你爸爸去做藝術,我憑甚麼反對你做演員?我百分百支持你!」司徒家的傳統就是這樣。

甘:第二代有強勢成就的父母,難免面對外界拿兩輩的機遇作比較。

司徒:壓力反而是鼓勵,我對兒子說,你要讀藝術就要盡所能,因你的曾祖父司徒枚,考拔貢是第一名,人稱「開平才子」;祖父司徒奇,當年廿一歲已是全國美展油畫第一名;你爸爸,在外國都有兩間美術學院以平均6A、分數97%畢業。司徒家的精神,就是盡力。

【傳承不忘創新】

甘:那真是共享「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的實例。其實你旅美後,在香港不停改寫同豐富你之前做的事,借古融西,好不簡單!

司徒:傳承不難,但你都要發展新路向。似我即係照抄,沒前途,好似我離開父親,亦好似我父親離開高劍父一樣,才可以另起一個山峰。

甘:你不停遷徙,皆不想作風之弱草。回流香港後,幾年來不斷在中國,從南面北上……

司徒:藝術家四圍遷徙不是問題,最重要是交出甚麼模樣的作品,北極南極我都可以繼續畫畫。有時風雲變色,人生才有起伏、有波浪、有起跌,才有感情湧現,才有不同作品。反而我想,香港回歸,同時又是國際城市,香港文化何去何從?是否要畫中國的蒙古、長城、西藏呢?又是否一定要追隨外國派、西方化,去耕人之田?似乎我們耕中國又不用那麼投入,人家的田又不用我們做,其實我們要耕香港的文化。

司徒乃鍾個人簡介

曾拜師趙少昂、關山月、楊善深、黎雄才、陳荊鴻、林近等大師門下,祖父為晚清拔貢、詩人司徒枚,父親是嶺南畫派大師司徒奇(蒼城)。青年時代負笈加拿大,先後以全甲最佳成績畢業於Capilano學院藝術系及Emily Carr省立美術學院油畫系。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及香港蒼城畫院院長。

【後記】

跟司徒兄對談,焉能用三言兩語作結。我心中,司徒兄與守舊者何止相去萬里,還替我們重開新頁。在此,先謝謝司徒兄邀請我作畫中人造像,讓我從研究踏足實踐,讀者朋友們拭目以待。

編者按

高劍父徒孫司徒乃鍾老師,成名已久,筆下世界為人樂道;甘國亮先生得悉老師即將舉行畫展,特別邀約訪談,二人由繪畫談到做人處世,實在值得讀者細心咀嚼。

撰文:甘國亮先生

攝影:莫文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