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張經緯戲說回歸

成功過後，《墨綠嫣紅》、《一國雙城》相繼開拍，前者在校園驗毒計劃的爭議聲中推出，後者亦趕上了「雙非父母」、「蝗蟲」等城中熱話，純粹無心插柳，卻又緊扣時代脈搏。談到這陣子鬧得沸騰的中港對罵，張經緯最感興趣的，是這種對立背後的種種迷思——「我們真的『回歸』了中國嗎? 所謂一國兩制，當中的一國如何成一國？」

身份探討

題材小眾，卻又跟大眾息息相關，張經緯的作品就是如此有個性。以新作《一國雙城》為例，主角阿雪生於福建，年幼時，舉家移居香港，她卻因「遺子政策」，被迫獨留泉州。往後，阿雪用上人生一半時間在中港兩地穿梭往來，為的是跟家人團聚……電影上半段拍她在香港生活，總是拖着兒子在爭取居港權的會議、示威中奔走，但張經緯要探討的，是阿雪能否爭取到家庭團聚、居港權是否公義等問題，背後源於他對回歸、一國兩制等論述心存疑惑。

「我感興趣的，是她如何在兩地奔走、如何適應生活差異，很能體現到『回歸』這件事——我們真的『回歸』了中國嗎？『一國兩制』中的一國如何體現出來？回歸後，我們理應生活在同一國家，為何阿雪穿梭中港兩地時要跨越邊界？為何她在香港的生活，與她在泉州的生活、或一般港人的生活截然不同？這些跟所謂『一國』的概念，甚是矛盾。」阿雪，在一般港人心目中頂多是一個「雙非父母」的例子，但故事背後呈現的回歸問題，如一刀雙刃，同樣困擾香港人。張經緯舉例說：「我們罵雙非父母、痛恨『蝗蟲』，是源於對內地文化不認同。但政治上，又無法否定內地政權的強大。97回歸衍生的問題是，我們該如何跟內地融合？電影不但訴說了阿雪的身份認同，更如一面鏡子，映照出港人回歸後的身份迷思。」

現實寫照

看張氏的電影，筆者總是發現主角以個人意志，挑戰充滿壓迫的政治及社會環境，像阿雪在困苦中飄泊，堅信自己應被賦予居港權。然而，對於主角的訴求是否為了一家團聚，張經緯有點保留，「我想，嚮往城市，才是真正的原因吧！中國發展得很快，我第一次回深圳是1979年，過關後看到的都是農地。第二次是80年代初，回母親故鄉湖北，第一次看到『食屎狗』——窮得沒東西吃，狗狗只有追着小孩屁股吃熱騰騰的糞便。第三次是數年前拍《天水圍的夜與霧》，走到受害者金淑英位於四川山區的家鄉，還記得她的爸爸一手拿着鋤頭、一手從口袋拿出手機的情景，不少家庭已有電視機、Hi-Fi和飲水機。第四次是拍攝《一國雙城》，阿雪的小學變了工廠，還看到農地，但完全感受不到農作氣息。在這種高壓急速的大轉變下，衍生的問題不限於城鄉差異，還有人去選擇命運的限制！『在城者高，在鄉者賤。』這種想法在內地是很普遍的。比方說，拍《天水圍的夜與霧》時，我跟金淑英的父親走到四川的窮鄉僻壤，看到有人窮得沒鞋穿，他這樣回應︰『他們家中沒人出城工作。』這些人進入了一種『相對貧窮』的狀態，如困獸鬥。鄰居之間極端的貧富懸殊，教人瘋狂！」這正好解釋了《天》的金淑英和《一》的阿雪為何要千方百計去深圳去香港。

凸顯人性

阿雪的故事聽來很苦，但張經緯拍得踏實，沒半點煽情，只因他希望藉電影來探討人性。「我想拍的，不是阿雪有多貧苦，而是在中國急劇發展下，人對金錢、欲望等事物的追求和態度，這是一種普世觀察，往往在不常規的狀態下，人性最能凸顯。最明顯的例子是《一》片中的王族長，這名老幹部是執行遺子政策的『加害者』，每每能理直氣壯地道出政策原由；轉換另一場景，觀眾又會發現他是『受害者』，他與身在菲律賓的父親因中菲斷交而被完全隔絕……拍這個『加害者』而不帶一點批判，只因人有太多灰色地帶，若我們只憑一些零碎資料、一段短暫時間去評定一個人的是非黑白，是否太簡單？」也許這種理性和客觀，是源於歷史學家王仁宇對他的影響︰「我選擇不批評一個人在道德上的忠奸，而是去看這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這讓我更理性地明白事情。」

反思自己

有說張氏的作品是「反『反蝗』」甚至是「親建制」，當事人有以下回應︰「我想看中國的政治發展，就代表是親建制嗎？香港人很善忘，或傾向忘記自己也是一個移民城市。本是同根生，為何我們不可以由一個移民身上，看看我們真正的『根源』在哪裏？我希望電影做到的，是提供另一個角度和視野，是在電視新聞、報紙、高登中看不到的，希望觀眾能重新思考中港對立這件事情。」就像他在網頁上引用了伊朗導演Abbas Kiarostami的一句：「The cinema is a window into our dreams and through which it is easier to recognize ourselves.」也許看畢《一國雙城》，我們要觀照和弄清的，不再是「雙非父母」、「蝗蟲」等爭議，而是我們自身和這個地方、這個國家千絲萬縷的關係。

張氏影展

《音樂人生》

藉音樂天才黃家正的故事，道盡本港教育制度的流弊，口碑、票房雙贏，是當年電影界奇葩。

《墨綠嫣紅》

探討青少年吸毒問題，主角小嫣相信懷孕時吸毒會誕下綠色怪嬰，作品充滿話題性。

《我要來港》

去年推出的短片作品，主角小青跟《一國雙城》的阿雪一樣，為爭取居港權，多年來鍥而不捨。

《一國雙城》

描寫主人翁阿雪如何周旋於香港和泉州，展現兩地文化的差異。

新作剪影

《一國雙城》圍繞阿雪的遭遇說故事，當中有不少篇幅觸及內地發展狀況，教人反思……

撰文：戴寶瑩

部分攝影：張群生

部分相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