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東方日報》邀請,在這裏寫點評論文字。我在報章上寫評論政治社會文章,已逾三十年,本着「以文會友」的宗旨,多年來結交許多素未謀面的朋友,特別是知識界的朋友。文章也受到溫家寶總理的青睞,終於有了上月二十三日的北京會見。所以我把這個欄目,稱作「以文會友」,誰曰不宜?
我寫政治評論,堅持三個原則,一是愛國愛港,愛自己的國家民族,希望香港這個自己安身立業之地繁榮安定。不像有的人以做中國人為恥,總希望中國大亂,不作善意批評,而是惡意攻擊。
二是承認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歷史形成的,目前中國沒有任何一個黨外的政治力量可以取代它。我們希望它自我完善,而不是打倒它。
三是寄希望於當今的領導人。當今的中央領導人,即所謂胡溫體制,是好的。他們身家清白,一心一意想為國家辦好事。可是中國的情況太複雜,封建思想殘餘和文革遺毒甚深。毛澤東說的「黨外有黨,黨內有派」,的確如此。所以對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要有耐心。
回歸前我寫的政治評論文章,着重寄希望於香港的平穩過渡。我自認我的評論中的兩個方面是頗為獨到的。其一是請紀律部隊的人們安心,接受回歸的現實,不要人心惶惶。當年我擔任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徵詢各界對起草《基本法》的意見,我寫了好幾篇文章,希望紀律部隊人心安定。因為紀律部隊,特別是警察,在內地被認為是「專政工具」,政權易手,這些人心中大多沒有底,於是考慮移民,爭取居英權。特別是「政治部」這些搞情報工作的人,更是心驚膽跳了。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有兩、三年我是被政治部的特務貼身跟蹤的。那時候港英對愛國學校的監視、孤立、圍剿是不遺餘力的。我是學校的校長,便被「照顧」到了。那些政治部的特務,不少是熟口熟面的。我在評論中寫道,這些人只是奉命行事,建議有關當局正式宣布,這些人因政治理由執行的任務或行動,回歸後概不追究。
我有一個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學生,畢業後居然能進入警務處當上督察級的警官。大家知道,那時候左派學校的畢業生,要考進師範都絕不可能,傳聞官津學校教師如進國貨公司購物,被發現都會列入黑名單,影響職位,何況讓左派學生進入敏感的警察部門?這位學生退休後立即移民加拿大,當然他心中有數。但後來看到香港回歸以後,並沒有進行甚麼清算行動,他便放膽回港探親,並與我及一些校友相聚,我們也不談往事,只以師生之誼暢敍。
另一件事是批評香港回歸之前的過渡期,中方工作的疏漏。當年,港英當局多次與中方特別是香港新華社交手。狡猾的政客彭定康,號稱末代總督,絕非一盞「省油的燈」。他雖然被稱為「千古罪人」,卻沉着地進行政權移交前的部署。無論從人事布局、經濟制度、立法機構的設置,扶植反對派,為回歸後沒有英國人直接統治的「統治」作了周密的布局。特別是把「主權換治權」的意識形態,深植在親英人士的思維之中,出現要求香港作為一個「獨立的政治實體」的實際呼聲和行動。我在最近寫的一篇《「主權換治權」的變種心態》中有詳細的論述。
但彭定康拋出了一個立法會選舉的民選席次議題,來吸引中方注意。正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結果中方上當了。因立法會選舉方式爭論不休,卻忽視了彭定康的周密部署。這位「千古罪人」,又為英國人以至西方世界立下了大功。
就最近的事情來說,去年的一場政改風波,中央堅持不對民主黨讓步之後又忽然轉軚,頗為轟動一時。
我公開發表文章,主張可以讓步,以達成一個政改協議,有利於香港政治生態的改善。但大部分建制派人士認為民主黨的建議違反人大常委會的決定和《基本法》立法原意,特別有趣的是《大公報》前後兩天的社論立論完全相反的變調。
最後,在立法會即將表決政改方案的前夕,中央突然轉軚,同意民主黨提出的新增五席區議員互選的議席,採用一人一票的方案。於是許多社會上的頭面人物,大跌眼鏡,又紛紛變調,成為一大新聞。(全過程均見拙著《闖進政治禁區》,二○一○年十一月天地圖書公司出版)
我對內地某些意識形態的評論,的確有點闖入政治禁區的味道,但並沒有違反我在文首所提的三個基本原則。
我評論「普世價值」、「兩院制」和「三權鼎立」,是作為理論探討。對於中國發展道路和模式,對於中國的「協商民主」和「選舉民主」的比較,都肯定中國模式的長處,並不贊成完全照搬西方的。對有說「胡錦濤代表逆流」,我為他辯護。真正是「是其是,非其非」,清心直說。當然我不敢說我的意見都是正確的,我同樣願意接受批評或爭論,以文會友正是這個意思。友好的爭論是必要的,只要平心靜氣,不是謾罵和攻擊就好。魯迅說,「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鬥」,就是最好的箴言。
宋代歐陽修說:「諛言順意而易悅,直言逆耳而觸怒。」我也曾因某些溫和的直言而觸怒某位高層領導人,但我從不「諛言順意」以取悅於權勢者。今後也本着講真話不講奉承話、套話、大話,與諸位讀者共勉。
吳康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