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教授逝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臧克家一九九一年寫《為羨林老友祝嘏》:「品高望重,眼向下看。學貫中外,盈而不滿。淡於索取,勇於貢獻。十載留洋,本色不變。看來容易,做到實難。仁者多壽,霞光燦然。」其中「眼向下看」最能顯示季羨林高風亮節,他從不向上看,從不求見政治人物,反而是政治人物要求見他,借重於他的聲譽。
我們可以預料,當年野蠻批鬥、迫害季羨林的人,必定爭相掛名「季羨林治喪委員會」;那些人的殘暴,並不遜於近日新疆血案的暴徒。季老在其《牛棚雜憶》中說:「我被抄家,被批鬥,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他差一點自殺,下決心時正好來了造反派將他押去批鬥,「這一場批鬥進行得十分激烈,十分野蠻,我被打得躺在地上站不起來。」此時他「頓悟」:「一個人忍受捱打折磨的能力,是沒有極限的。我能夠忍受下去的!我不死了!我要活下去!」
季羨林說:「折磨人甚至把人折磨至死的當時的造反派實際上是打砸搶分子的人,為甚麼不能夠把自己折磨人的心理狀態和折磨過程也站出來表露一下寫成一篇文章或一本書呢?這一類人現在已經四、五十歲了。有的官據要津……」這是季先生留下的幻想。這類人若寫文章,會說自己在「文革」中如何想盡辦法保護季教授。他們早已厚顏無恥了。
季先生北大的住所是在翠花胡同,明朝的東廠就設在那裏。住所就是東廠特務行刑殺人的地方,予人陰森恐怖印象,寢室外還擺着一具棺材。以前很少人登門拜訪,有一回臧克家偕夫人鄭曼來到,鄭曼忍不住問:「季先生,你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地方,不害怕嗎?」季先生說:「這個地方好啊!正好可以靜下來讀書和寫作,也確實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啊!」那個年代,與鬼為鄰好過與人為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