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紐約大都會看守所是個拘留所,不是監獄。直至被拘留者被審判後,才由法庭移交給監獄部,送到服刑的監獄去。看守所內情緒高漲不穩定,自殺、自殘、打架流血、暴力衝突事件,都是人常見慣之事。初到時真的被嚇得不得了,幾星期過後便見怪不怪,習以為常。有任何機會離開這充滿着是非的樓層區都不會錯過,而圖書館便是最理想的避難所。
二○一八年中,經鄰居「積克」(假名)(一名非裔的教師)的介紹,每周四天到圖書館作義務工作,協助教育部主管安排專為被拘留人士而設的教育進修課程。
每一樓層區每星期有一個半天的指定時間到圖書館去,每次只容十五人,如參加了課程班便可在課程舉辦的時段到圖書館去學習。
第一天到圖書館的教育部門報到時,剛是一個名為「工作選擇和發展機會」系列課程的最後一課,由外邊的社會團體派出志願者每周一天的在看守所裏的圖書館為十五名同學講課。教育主任着我也坐在前面聽課。
講課完畢,下課之前,主講者叫同學們報告這八周課程下來的心得,三位同學起來說過後,那主管忽然請我也說幾句話,可能是看看我肚子裏,腦袋裏載着多少或裝了甚麼東西。
我站起來,想着這些同學們,絕大部分都沒有離開過他們居住的城市甚至社區的範圍,便解說了甚麼是全球化,是可以用全世界各地的資源辦法來組合一個發展的構想,思想要前瞻,跨區域、越疆界、全球性的合作共享,以資訊科技為平台,數碼化物流為方法,洞悉機會等等。十多分鐘的深入淺出勾畫出國際合作的憧憬。
下課之後,教育主任跟我說,要我為個別要考中學文憑課程試的同學輔導補習,作為我在教育部門工作的一部分。我還沒來得着答應,一位站在旁邊等着和我說話的同學馬上插嘴道:「我第一個報名做你的學生!」
「你還是先向主任那裏報名,待他安排好了」。我邊說邊打量他的動機意圖。
「我真希望有個像你這樣的父親!你就教我吧!我付費!」 他鍥而不捨的非要達到目的不可。我把他推到主任辦公室便迴避了。十分鐘後主任帶他出來找我說,「這裏是你的第一個學生」。
他叫「大莊」,非裔二十八歲的大塊頭,高大壯碩,一副健身教練般的身材,左右雙臂紋滿圖畫。大莊歡天喜地的:「你需要甚麼,請告訴我,我可以付錢,我甚麼都不要,給我握握手便好了!」
大莊是個孤兒,來自兒童院,小學四年級後,便在街頭作小混混的長大,有一女伴和一個三歲的女兒。後來其他同學告訴我,大莊是美國社會上兩大非裔幫會之一的「話事人」!
之後每天早上我們在圖書館裏一課一課的用功溫習。每周四天。首要目標也是最困難的,是數學,從加減乘除,到幾何代數,五個月下來,數學考試過關了。跟着是科學,其中包括生物、地理、物理。一個月後又僅僅的合格了。下一科是社會學,也包括歷史、憲制、經濟時事等,他又過關了。最後是語文寫作,大莊合格得綽綽有餘。
那是八個月下來的苦功啊!從開始我便坦白的告訴大莊,我不可能在這短時間內要求他學會所有課程內容,我們的目標是考試合格而已,說不上是「教育」或「授課」。九月初,大莊四科合格,拿到了中學文憑。九月中,大莊面對着判刑的法官講述他的求學決心,毅力和經驗,也把我給他寫的求情信呈堂了。當天晚上他一回來便抱着我蹦蹦的跳着說:「五年!不是二十五年!是五年!太好了!謝謝你!」
不,大莊,謝謝你才對!
何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