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情:還看今朝:中國人

二○一九年仲夏,我的中學時的校友「曾生」(假名)再次來美國東岸公幹,回程路經紐約市,特別抽空來大都會看守所探望我。曾生現任香港某中學校長,見面時劈頭便問他香港當時的社會情況。

曾生說起出差前的一個黃昏他駕車回家,快抵埗時發覺他家附近的路都封掉了,他下車問個究竟,找不到警察,只有幾個穿黑色衣服蒙着臉孔的青年守着路口,指揮着車輛離去。他開始感覺到情況不妙,恐怕惡劣場面陸續有來。

我插口問曾生:「看到香港的新聞,每次報道學校響應反對政府事件時,都提及『校友、舊生和學生』,甚少、幾乎沒有看過只報道『學生們……』,我正奇怪原動力來自何方?」

曾生苦笑道:「來自舊生校友的壓力真的不可以小覷,激進的校友忙着要學校表示態度,保守的舊生又要學校息事寧人,而這些舊生校友們很多都是在校學生的家長呢!假如『蝦餃佬』(母校已故的前校長之別號)還在的話,他會怎樣的在這社會風暴中帶領學生走出去呢?」

這問題把我帶回到一九六六年四月時分:「那時候因為尖沙咀渡海小輪加價五分錢,一名二十五歲蘇姓青年在渡輪碼頭前絕食抗議,引起數千群眾上街響應,參加暴力抗爭。還記得那年我在母校唸中五,四月初那天剛在校裏進行中學會考模擬試,考官突然中斷考試,叮囑考生趕快回家去,港英政府剛宣布幾小時後實施宵禁令。氣氛非常的緊張。五天下來的暴力抗爭,一死二十六傷,一千四百多人被捕。報道指這位反殖絕食先驅者,啟發了七十年代的社會運動,而港英治下的香港經濟社會民生矛盾開始突顯,官民隔閡,充斥着不安的情緒。一九六七年五月,九龍新蒲崗的造花廠發生勞資糾紛,警民衝突如星火燎原的發展為抗暴鎮壓,放置炸彈,以致多人喪命受傷。

九月復課時,因為母校校園廣闊,『蝦餃佬』便組織了寄宿生學生長,大清早上,在一眾學生來上學之前,巡邏校園周圍確保安全。一九六八年,事件過後,我們說起這事情的時候,『蝦餃佬』帶出了『香港人』的概念,他並沒有詳細展開論述這個對年輕一代的學生來說,聞所未聞的新觀點,後來他也不再多提這名詞,只是輕輕的帶過,叫我們對香港這地方要有歸屬感,更要有所承擔。因為當時不少教會名校的學生牽涉暴動,教會在一九六八年題為《再思香港教育》報告反思香港教會辦學目的。其中提及郭慎墀校長認為『要從暴動中,反思教育應幫助學生走入社會,了解社會貧困者的需要』。」

曾生機靈的追問:「聽說那年代,殖民地政府很顧忌本地人的民族意識,且莫說是『中國人』,『蝦餃佬』提出『香港人』這觀念也可說是離經叛道,更能觸動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經?」

我點着頭:「後來我才明白,一直以來,香港和中國內地是沒有邊境關卡的,自由出入,在香港的就是中國人,香港不好,人跑回大陸,香港好了,人又跑回香港。一九五一年羅湖關卡隔離了兩地的往來,留在香港的中國人便成為殖民地的被統治者,再加上這些年來南下的,都是暫居者的過客心態,我們都是先後來港的移民難民。『蝦餃佬』可是要我們在這動盪環境中,找出新起點,要對這片土地、土地上的人和這個我們的『家』,有歸屬感、認同感,負上責任和承擔。」

曾生跟着說:「身份的認同也可隨着時代環境而轉變的啊!」

「對呀!一九六七年的『香港人』就是在殖民統治下的呼喚和醒覺。三十年後回歸祖國了,我們就是站起來當家作主的『中國人』!」

何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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