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大都會看守所十一樓層內我是唯一的中國人。第一天到埗入住時,第一句問我的話就是「會說英文嗎?」「一點點。」我簡單的回應附上微笑。在那環境裏,真的聽不懂英語倒還樂得耳根清淨。因為聽到的要麼是粗言穢語,要麼便是侮辱性挑釁的說話。老實說,那裏非裔人士的「英語」有一半我是聽不明白的,是濃濃的口音,是土話,還是黑幫術語,我搞不清楚,所以只有扮阿蒙,懶得回應,他們見我沒反應便說我不懂英文而放我一馬。開始的兩個月這招數還管用,之後他們也學精了,拿着我說個不停。三十個月來,除了偶爾可以掛電話與家人或香港朋友快快的說幾分鐘粵語之外,就沒有甚麼機會說中文了。
雖然看守所就在紐約中國城(唐人街)的隔壁,但窗戶是密封的,聽不到外面中國人的聲音,看不到外面中國人的影子!幸好我還有一台收音機,後來搜索到紐約華語電台的頻道,可聊解思鄉之情。那華語電台有一頻道使用粵語播放,另一個接收不大好的頻道用普通話。
這三十個月裏來探望我的有三位朋友,一位是家在南部休斯敦的一家跨國能源企業的前總裁邁斯特,第二位是從前在紐約的同事,來自福建的小陳(假名)。小陳年輕,在美國念罷研究生便做實習生留了下來。我在看守所的頭六個多月裏,差不多每一個星期五下午他都花上大半天的時間來看我,跟我說話。我們無所不聊,一般都是談談我的近況心情,又或是朋友們的近況,更多的是了來自中國的消息。美國的媒體都是以美國當地的新聞為主,國際動態便盡是官方口徑,聽不到另類的聲音。看守所內的電腦只容電郵收發,不可上網搜索資料。小陳給我帶來多方面的資訊,使我能盡量與外面世界接軌,小陳說我是身在美囚心在漢!
二○一八年中,在美國的海外留學生和畢業生圈子裏吵得熱烘烘的話題,就是特朗普在二○一七年開始推動對H1B工作簽證作出積極改變的移民政策。美國每年分配六萬五千個名額,以及二萬個擁有美國碩士以上學歷的簽證名額,以利美國僱主招聘專業技術的外國精英人才。小陳告訴我說,有分析估計在美國持H1B簽證的外國人在六十五萬到九十萬之間,其中百分之七十是發給印度公民,百分之十二給中國的,餘下的百分之十八是給了世界其他國家的。美國最大的僱主是總部設在印度的外包公司,和美國的科技公司,包括IBM、谷歌、微軟、蘋果、臉書和晶片製造商高通,及許多硅谷初創公司也嚴重依賴H1B員工,特別是美國缺少能勝任科研和程式設計工作的人才。
我奇怪的問小陳:「這和特朗普要優先僱用美國人的政策有關嗎?」
小陳嗤之以鼻說:「要是有美國人能勝任這些工種的話,我們還有立足的機會嗎?有一個加州大學教授不是說過,H1B是美國最厲害的『秘密武器』,把全世界的精英人才吸引過來,成就了今天的硅谷、華爾街!現在特朗普自毀長城,自廢武功,人才被迫回流, 難怪中國出現了那麼多的『硅谷』呢!你知道嗎?第一夫人梅拉妮亞當模特兒時拿的就是H1B簽證的,後來更把父母都變成美國公民!」
一個月後,小陳沒來了,他的簽證到期後續不了,回家去了。
沒機會跟小陳道別,只有在這裏說一聲:「小陳,謝謝你」。
何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