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生 戲人戲語

出其不意,是黃秋生的拿手好戲。

拍戲三百多部,演活了變態佬、黑社會、警司、神父……兩奪影帝,他卻自嘲拍爛片太多,才練出一身好戲。以為下一站是荷里活……他又來一招反高潮,重踏台板,跟梁祖堯合演對手戲《極地情聖》,下月開Show,大講愛情人生哲理。

由光影跳到台板,為甚麼?「舞台可以令我諗嘢,電影唔得……膚淺囉,一個細路仔池,一個大人池,係咁簡單。」一貫語出驚人,虛實難分。你以為他已厭惡拍戲、憎拍爛片,最恨《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得到的回應,卻是一個演員最真誠最沉重的告白:「演戲,源於不安、憤怒、瘋狂與自我放逐……」

初踏台板 震撼到嘔

秋生常說,電影與舞台之間,較喜歡後者。為甚麼?那要由他讀演藝時,演出法國名著《大鼻子情聖》(Cyrano De Bergerac)(當時譯作《風流劍客》)說起。

「我好愛那角色——男主角西哈諾牙擦擦,恃才傲物,根本係我嘅寫照。劇本對我衝擊好大,記得第一次讀完,喊到收唔到聲︰嘩……呼……好似嘔吐咁,一世人無十次……」看他說得眉飛色舞,繪形繪聲,可以想像那個廿歲出頭的青澀少年,對初踏台板的狂熱。

演藝畢業後,為了搵食,秋生密密接戲,舞台演出貴精不貴多。2000年,在《螳螂捕蟬》演「爛撻撻」的北越殺手,入型入格;2004年,在黑色喜劇《家庭作孽》做一個好好先生,演得荒誕弔詭。在下月公演的《極地情聖》中,他將飾演白克先生,一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傲而遠離人群。對這角色有何想法?「我同劇中角色一樣咁乞人憎,簡直係一種契合,先理解到劇本想表達嘅主題。」

虛幻不安 演員所需

訪談間,秋生不時被角色「上身」,語氣、聲線、做手、表情可瞬間大變。「白先生不停咁纏繞住我靈魂,霸佔我肉體……」他帶着微醺沙啞的聲線,打趣說出演員投入角色的虛幻不安。「開始排戲嗰陣,我有一絲恐懼,點解套劇咁虛、咁軟、咁難以觸摸?係一種『宿醉』嘅感覺,亦係對演戲嘅不安感——做演員絕對需要!包括舞台上嘅不安,你行差踏錯,無人幫到你;亦包括自己面對舞台所產生嘅虛幻感,好似對住成個宇宙,問我係邊個?其實咁樣先『正』,有咩人可以時時刻刻感受生命嘅不安?」

當然,不安,也來自對手與觀眾。「舞台係一場困獸鬥,兩個人,要有即時交流同回應;如果功夫未到家,你死,我又死,套劇就完蛋。此外,演出完畢,收工,我會想起導演活地阿倫(Woody Allen)嘅名言:當你獲得觀眾嘅掌聲,你就要停低,諗吓自己做錯咩……其實我好耐之前已經咁諗︰百分之七十嘅人都係平庸,你能夠令台下掌聲如雷,一定係傻仔……但偶爾傻吓,又何需太介意?」

狂拍爛片 怒火煉戲

說到演技,他常自嘲是爛片拍得多,從中修練出來的。「拍戲超過300部,大多數係爛片。但唔怕爛戲,會有好戲嗎?」這讓人想到觀眾最熟悉的好戲《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秋生演一個兇殘成性、手起刀落的殺人狂,多年來他都直指自己最憎此角色,諷刺的是,其首個金像獎影帝榮銜就是憑此片奪得。

來到今天,他的想法有了一點改變。「一直好憎呢部戲,去到片場,好似玩老鼠一樣,逼女主角埋牆,狂摳狂摑吐口水,又用水燙又扯頭髮又爆粗又強姦,滿地都係臭豬腸加墨汁溝出嚟嘅假血,好臭,然後導演仲提議我用筷子插女角,話同老婆食飯時諗到,應該好痛……你話,幾痛苦,但睇番又好神奇,演技確實有跳躍,係源於憤怒。我好嬲,唔係針對角色,而係點解我讀演藝三年,準備咗咁多,竟然要去演一個咁嘅角色—揸波,我16歲已經識,仲要去學咩?我真係好嬲,嗰陣試過匿喺間房,殺人狂一樣望實個鐘,心諗︰『死啦,好憎,點做落去?』不停想,好難過,但喊唔出。後來我諗,就當係趁Halloween,送香港人一部驚嚇電影,咁樣一演就好澎湃。」

回歸舞台 重新思考

秋生坦言,接二連三拍爛片,心裏積累的憤怒,可纏繞一個人很久,有人甚至需要看心理醫生,他則選擇跟人「開戰」。至了近年,他又發展出一種自我放逐的心態。「做《野獸刑警》病到黐線,食藥食到懵,導演話點就點;去到《無間道》,嗰陣好窮,冇嘢撈,已經唔再抗爭,接近放棄。當然,我已有角色嘅原型——由細到大,身邊嘅細叔伯都係差佬,一做好快上手。」

放逐,不等於放棄當一個演員。回歸舞台,也許是實踐演技的另一種方式。「電影無法令我思考,但舞台唔同,演出之餘,亦有諗嘢空間。演《極地情聖》要用哲學講愛、性、精神同肉體,像劇中有幾句:『愛情,係一種扭曲嘅性慾,一種偏離,一種錯誤。』、『你以為愛撫令我哋更加接近,其實係令我哋更加分開。』聽來好像靈魂出竅,一時係人一時係鬼,其實說的是性和愛是割裂,不可以放在一起。劇中又講到︰當你愛一個人,你知道自己在愛哪一位嗎?其實就係大家應該去想嘅問題——我哋日日講愛,但我哋有思考過嗎?演出過後,我同觀眾都可以回家想想,總有得着。」

《極地情聖》

故事簡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白克先生(黃秋生飾演),剛發表了人生代表作《隱藏的愛情》,並接受《諾報》記者──黎斯(梁祖堯)的訪問,結果演變成一場迂迴曲折的殘酷遊戲……

演出日期:12月5~9、11~16、18~23日

演出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查詢網址:www.bigstage.hk

黃秋生

中英混血兒,演藝學院畢業,主演電影近300部,角色亦正亦邪,先後憑《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1994)及《野獸刑警》(1999)兩奪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後來再憑《無間道》及《頭文字D》贏得金像獎及金馬獎「最佳男配角」。

撰文:戴寶瑩

部分攝影:胡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