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內地中小學語文課教材將進行大規模調整,課文更換的數量多達四成。當中有一篇格外遭到網民的吐槽。《水滸》中的精彩篇章「魯提轄拳打鎮關西」被踢出了中學課本,官方出版社的解釋是「與現代和諧社會導向不符」。
「與現代和諧社會導向不符」雖然只有區區十一字,也不是甚麼成文法典,但威力絲毫不可小覷。劇集《武則天》的主角被「封胸」,電影《鐵達尼號》裏Jack為Rose全裸作畫的鏡頭被剪掉,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小品、真人騷等被封殺停播,雖然沒有違反哪條明文規定,但往往一句類似「與現代和諧社會導向不符」的話就足以宣判死刑。魯提轄打得死鎮關西,卻鬥不過教育部,輕而易舉被一腳踢出課堂。
《水滸》是四大古典文學名著之一,數百年來膾炙人口,金聖嘆對此書推崇備至,也未見他因學習梁山好漢扯旗造反。反而到了新中國後,《水滸》深陷階級鬥爭泥淖,成為被政治解讀得最過火的一部。一九七五年中共掀起轟轟烈烈的「評《水滸》運動」,各種政治攻訐無限上綱上線,蔚為奇觀。兩報一刊發社論,大筆杆子們奮筆疾書,漫畫、論文、詩歌乃至黑板報、大喇叭、幻燈片等一齊上陣,大批特批「《水滸》是宣揚投降主義的反面教材」、「宋江架空晁蓋,有人要架空毛主席」等等,現在看來可笑荒唐至極,但當時卻是全國的重大政治任務。
然而,魯達可是當時官方極力稱頌的革命英雄,也許因其作風與某些紅色革命家的發迹史諸多相像。拋卻這些不提,魯達確是《水滸》中最為出彩的人物,直率爽快,嫉惡如仇,殺人放火,喝酒吃肉,好不痛快。「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也是《水滸》中描寫刻畫最為精彩的章節之一。官方如今擔憂魯提轄「與現代和諧社會導向不符」,大概是因為魯達暴力打死人的做法違背了依法治國吧,萬一草民們爭相倣效,罪莫大焉。
在當前這個劇烈轉型深刻變革的時代,中國社會的碎片化、水滸化傾向愈來愈明顯。暴力徵地,強制拆遷,城管打砸,環境污染,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弱肉強食,一次次公開上演。利益被剝奪被侵犯的底層民眾,求告無門,信訪無用,不得不以暴易暴,鋌而走險。北京青年楊佳在上海持利刃致警察六死四傷,被網民奉為「大俠」,起因在於他遭遇警方不公正執法和毆打,幾次投訴無果,憤而行兇,他在法庭上那句「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一個說法」成了流傳甚廣的名言。還有刺死城管的夏俊峰、轟炸政府大樓的錢明奇,都成了草根眼中的英雄。
從這些案例來看,官方擔憂「魯提轄」似乎不無道理。問題是一個正常健全的社會不應有「魯提轄」這種街頭判官,但一個正常健全的社會首先不應任由「鎮關西」作惡;一個正常健全的社會不應有搬着炸藥到政府大樓的錢明奇,但一個正常健全的社會,首先不應讓一個曾為貧困山區孩子買愛心午餐的熱心人,因為強拆遭遇十年冤屈得不到解決而最終走上絕路。
內地官僚們煞費苦心,天天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瞪大雙眼盯着螢屏、銀幕、書籍,看到武則天的胸要封,看到Rose的裸體要剪,如今看到緊握鐵拳的魯提轄也要踢出去,小心翼翼「呵護」老百姓,生怕老百姓受到一絲刺激和「傷害」。但在螢屏之下、課本之外,官員包二奶他們看不見,校長強姦小學生他們看不見,莆田系醫院、百度收錢搞推廣,問題疫苗氾濫十八省他們統統看不見。不妨互換角色,讓廣電總局和教育部接管藥監總局,或許「眼力」會大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