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底行走,或許不會受到注視,但每一步泛起的漣漪都會在水中蔓延。陳安琪和黃仁逵,一個是電影導演,一個是畫畫的人,兩個想法截然不同的人在水中並行,波紋理所當然地交錯,也濺起了水花。由陳安琪執導的紀錄片《水底行走的人》,不但是黃仁逵的故事,亦透過他與導演之間的火花與爭執,反映人性的簡單與複雜,更記下本地的文化景觀,體現創作的不同面向。
「紀錄片的形式千變萬化,可以記錄時事,也可以探索歷史,當中不存在對錯,最重要是有道德和良知,內容必須真實,而且要具有創作性,因此紀錄片導演需要具備說故事的能力。」30多年前,一封來自德國的電報,一個令人傷感的消息,成為了陳安琪拍攝紀錄片的起點,她憶述:「當時我在美國洛杉磯加州大學進修電影,透過電報得知父親患上癌症,立即飛到德國探望他。其實自10歲後,我和父親沒見面已17年,印象很模糊,因此在最後的兩星期,我嘗試以隨身攜帶的8米厘攝錄機,拍下每天到醫院探訪的過程,希望重新認識父親。」在父親離世後的半年,陳安琪一直無法面對當日拍下的片段,但在一位老師的鼓勵下,嘗試透過整合這些畫面來梳理情感,最終製作了紀錄片《The Visit》,更成功獲得多倫多電影節的最佳紀錄片獎。
獲獎後,陳安琪有一段長時間沒有製作紀錄片,反而參與了一系列劇情片的製作,包括為劉家昌電影《揹國旗的人》擔任美國外景部分的副導演和製片,造就了回港發展的契機。據陳安琪憶述,來港初期擔任了《龍少爺》、《夜驚魂》等電影的副導演,之後又開拍劇情片《窺情》、《花街時代》和《愛情謎語》,可是80年代的香港,電影製作多以喜劇和警匪片為主,而她的作品則不屬於主流,因此未能吸引太多觀眾,加上剛好有人邀請她拍電視廣告,不知不覺間暫別了電影圈20多年。
在陳安琪眼中,每個導演都希望讓更多人欣賞自己的作品,但廣告製作有別於拍電影,一般由投資者主導,或多或少限制了創作自由,於是她在2006年再次執起導筒,着手拍攝自己的故事,但因預算不多,便選擇了能一手包辦不同崗位的紀錄片,盡量希望在有限資源下完成作品。
過去10年,陳安琪一直專注紀錄片創作,雖然每次涉及不同題材和人物,但作品總是聚焦人性,她說:「這個世界有太多矛盾和不愉快的事,但我深信每個人心底裏也有愛,希望透過記錄不同的人和事,發掘各式各樣的愛。以《愛與狗同行》為例,展現了人與動物之間的深厚感情;《三生三世聶華苓》則是另一種延伸,鏡頭聚焦文學作家聶華苓,探討她對文學和文人的大愛。」
至於在新作《水底行走的人》,陳安琪把焦點移到藝術家黃仁逵的身上,她說:「黃仁逵的創作身份多面,既是抽象畫家,又從事電影美術指導和布景設計,更是藍調音樂家和攝影師,創作游走天地,風格獨特,難以歸類,但從黃仁逵身上,我看到他對自己專注堅持的事,充滿着愛。」
雖然認識黃仁逵已20多年,但並非深交,因此陳安琪想借此機會加深了解這個傳奇人物:「黃仁逵認為自己是畫畫的人,不喜歡被人稱為『畫家』,創作從來不受外界影響,堅持不與講錢的畫廊合作,也不會參加畀面派對,甚至不介意作品被人忽視,一心專注創作。依照他的說法,就是一個在水底行走的人。」
拍攝期間,就藝術創作和紀錄片的本質等問題,陳安琪與黃仁逵展開了多番討論,探討創作的不同面向。「很多人認為香港是以金錢建構的都市,我希望能把這裏不為人知的文化景觀呈現出來,所以影片中記錄了初一十五詩會、實現會社的藍調音樂,以及七一吧的藝術家們。就像德國導演Wim Wenders的《樂滿夏灣拿》,它把古巴的文化帶給世界,我也希望這部影片能把香港的文化景觀帶給全世界。」
撰文:吳俊賢
部分攝影:張群生
部分相片:由受訪者提供